第8章(1 / 1)

可是她会。

她会握着他双手,像母亲教摇摇学步的小婴孩一般,一步一步,不惜陪他浪费整天的时间,只为了训练他能够一个人在屋内摸索着行走,不碰伤自己。

想起当时的情景,钟雅伦至今仍窘迫得脸颊发热。他暗暗咬牙,纵然看不见自己脸上的表情,也知道一定很难看。

别说表情了,最近他的外表,肯定也是一副蠢样。为了开刀不得已剃的光头,经过一段时日,是长出了几根毛发,但这种短得根本称不上头发的长度,只会令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刚出生的毛猴子。

他头发长得奇怪,没办法自行刮胡子,在眼前一片黑的情况下,就连洗澡洗脸恐怕都不见得洗得干净,走路时必须战战兢兢,吃饭时不到菜,只能等她将菜堆栈到自己餐盘上,再用汤匙一口口挖进嘴里,不时还会掉下几颗饭粒菜渣。

现在的他,比起一个三岁小孩,未必高明多少,甚至更糟。

他真是受够了自己的无能!

从小到大,这段失明期间绝对是他最讨厌自已的时候,而他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惧,万一他永远无法恢复视力怎么办?

他会不会永远被困在这个阴暗的牢笼里,逃脱不了……

“伦少爷,早餐做好了。”

门外,传来她温雅的嗓音,拉回钟雅伦阴郁的思绪。

他身子一僵,伸手抓来毛巾,擦了擦脸,挂回架上,然后转身,扶着浴室墙面上的把手,缓缓前进。

这扶手,是她请工人来安装的,她说浴室地板湿滑,容易滑倒,叮咛他特别注意。

“我请人做的是活动式的把手,等你眼睛恢复了,随时可以请人再来拆掉,不会妨碍美观的。”可能担心他不高兴,她还特地声明。

她以为连自己的外貌都看不见的他,还会在乎家里的装潢是否美观吗?

钟雅伦嘲讽地勾唇,一面走,一面在心中计算距离。

从浴室到卧房门口,要走十五步,到了门口右转,首先经过书房,然后是视听娱乐室,再走十步左右,便抵达餐厅。

餐桌是四方形的,她在四个犀利的角落都安上软垫,防止桌角撞伤他。

她走过来,想替他拉开餐椅,他微一拧眉。

“我自己来。”他拒绝她的帮忙,摸索着扣住椅背,向后拉开,小心翼翼地坐下。

她安静地瞧着他,一声不吭,但他仿佛能在脑海里看见她正浅浅笑着,而那勾勒着满意的笑容令他又是尴尬,又是冒火。

“你在笑吗?”他粗鲁地冲口而出。

“什么?”她一愣,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问。

“你有没有笑?”他坚持要一个答案。

“我……没有啊。”

没有就好。他愤然寻思,如果她敢露出那种母亲似的慈蔼温婉的笑容,他保证会当场砍了她。

就连他亲生母亲,也不曾对他展露过那样的笑容——她凭什么?

他冷哼一声。“今天吃什么?”

“今天吃海鲜粥。”她坐在他对面,声调是一贯的平和。“我把蛤蜊跟虾子的壳都剥开了,你可以放心吃;还有粥上面淋了蛋黄,是半生的,你面前还有一碟牛奶馒头,右手边有一杯现榨柳橙汁,我也煮了咖啡,如果想喝,我待会儿再帮你倒。”

她将餐点的内容及摆设的位置,说得清清楚楚。

这已经是每顿饭前的习惯了,她会巨细靡遗地告诉他今天做了些什么菜,配料是什么,调味如何,用餐期间,她也会细心地观察每一道料理合不合他的口味,作为下次改善的依据。

她是个好看护,也是个好厨师,最奇妙的是,她做的菜味道很接近他年少时最喜欢的那位厨娘。

那个总在他情绪低落时,偷偷为他送上一壶茶与点心的善良厨娘。

“海鲜粥有些烫,你吃的时候小心点。”她柔声叮嘱。

她真把他当成小孩子吗?连吃个粥都会烫到舌头?

他没好气地撇唇,左手稳稳地扶住碗,右手握住汤匙,先尝了一口,愕然愣住。

“怎么了?”她察觉他表情奇特。

“这味道……”跟那个厨娘的手艺真的好像!他犹豫地蹙眉。

“不好吃吗?”她有些担忧。

他一窒,摇头。

很好吃,完全是他最怀念的口味,他记得少年时最爱吃的便是那个厨娘亲手调理的海鲜粥。

握着汤匙的手微颤,他深吸口气,硬生生排除胸臆一股淡淡的怅惘,低下头,一口接一口吃着。

为了不浪费一分一秒,他进食的速度一向飞快,没两分钟,便吃了大半碗,看得恩彤目瞪口呆。

“你在赶什么?”

“什么?”他不解地抬头。

“吃东西的时候,最好是细嚼慢咽,消化才会好,你这样很容易弄伤肠胃。”她轻声低语。

她又要开始说教了吗?钟雅伦拧眉。

“今天天气不错,外头阳光很灿烂,天空很蓝,可是温度不会热,凉凉的,很舒服。”

她怎么忽然谈起天气来了?他不明白她的用意。

“现在才七点多,你又不急着去哪里,没有人催促你做任何事,为什么不闲下来,慢慢地吃早餐,享受这个清新的早晨呢?”

他懂了,她谈论天气是为了嘲弄他。

他重重放下汤匙。“有话直说,不用拐弯抹角的。”

“啊?”她愣住。

“你是在笑我无事忙吧?”他语气冰冷。“明明眼睛瞎了,不必工作也不必上班,所有事都做不来,所有事也都不需要我来做,何必还显得急急忙忙的?你是在笑我无聊吧?”

“我没……嘲笑你的意思。”她悠然叹息。“我只是觉得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。”

“喔?”

“你从小到大,一定很少有闲下来的时候吧?小时候忙念书,长大了忙工作,你的生活总是像颗陀螺转不停。”清柔的嗓音投入他耳里,荡来圈圈涟漪。“现在难得闲下来,可以悠哉地放个长假,你不觉得应该感谢上天吗?”

“什么?”他怒发冲冠——如果他头上那几根毛也能算是发的话。“你的意思是我该感谢老天让我失明?”

“我只是说,你不一定要把这件事看得那么悲观,就当你偷到一段长假,不是也不错吗?”

所以她现在开始对他上起[人生哲学]课了。

很好!钟雅伦似笑非笑地凛唇。或许他不该单纯只把她当看护,太小看人家了,她说不定还是个领有执照的心灵导师呢。

“对不起,我是不是说太多了?”她敏感地看出他的不悦。

“你的确说太多了。”他直[视]她,这一刻他真的很恨自己看不见这女人的脸——这么多管闲事的女人到底是长什么样?

他很好奇。

他约会过不少女人,但即便是人人称赞的天仙美女,落入他眼里,也常觉得乏善可陈。

除了与生俱来的生理欲望以外,他从不认为女人这种生物有任何值得欣赏或探究之外,而她,竟能令他破例。

算她厉害。
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之前他只知道她的姓,连名字都不想多问。

“我……姓白。”她嗫嚅。

“我知道你姓白。”他略微不耐。“我是问你的名字。”

“……恩彤。”

“恩彤?”

“恩惠的恩,彤是红色的意思。”

“白恩彤。”他咀嚼。“挺好听的。”

“是吗?”她听起来很高兴。

只因为他称赞她名字好听吗?

钟雅伦讶异地扬眉,他发现自己对这女人愈来愈有兴趣了,她有时候侃侃而谈,颇有见解,有时候又像个容易害羞的小姑娘,总是动不动就道歉。

“你可以直接叫我……恩彤。”

是他的错觉吗?为什么他觉得她似乎有些喘不过气?

“听着,恩彤——”

“啊!”她惊呼一声。

“又怎么了?”

“没有,我只是……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叫我……”嗓音逐渐细微,到后来,简直像病弱的猫咪喵喵叫。

她这算是什么反应?简直像个害相思病的小姑娘!

钟雅伦讥诮地扯唇,但不知怎地,胸口那把焦躁的火苗却灭了,心脏莫名地鼓动着。

该死!他在动摇什么?

钟雅伦强压下胸口的躁动,板起脸。“你给我听清楚,白恩彤,你只是我的看护,不是我的管家婆,该管的就管,不该说的就一句也别多说,懂吗?”

“是,我懂。”她顺从地应。

就这样?她不反驳吗?

他哑然无语,顿时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——不,他当然不是失望,只是意外而已,他原以为她会坚持继续灌输给他那些大道理。

“吃完饭后,你想做什么?”

正当他思绪阴晴不定时,她忽然轻轻扬声。

他愣住。

“今天天气真的很不错,我们出去散散步好吗?”她柔声提议。“多呼吸新鲜空气,对你身体健康有益,心情也会开朗一些。”

“你在暗示我心情不好吗?”他气恼地咬牙。“我刚不是说了吗?不该你管的事,就别多说一句!”她不是说她听懂了吗?

“我知道。”她小小声地说。“可是今天天气真的很好……”

他蓦地迸出一声哧笑。

她呆了。“你刚刚……是不是在笑?”

“我没有!”他粗声咆哮,以一张如恶鬼般的表情掩饰自己的狼狈——他是真的笑了,在不经意间,在他措手不及的时候。

因为这个可恶的女人,竟然不着痕迹地触动了他的心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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